引子——《楞严经》有言:“一切众生,从无始来,生死相续。”
这是一部时间导演的电视剧,是一出生命的独角戏。从生开始,结局人所共知。
▲ 山岳中的坟 图片提供:济州观光公社 |
这里是济州岛,韩国最美丽的地方。时光回溯到三月二十日的清早——我正式工作的第一天。从市区出发,搭乘同事的车,向城山驶去。那时候,这条轨迹对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来说,是如此陌生。不断地向窗外张望,贪婪地把沿途的风景化作照片,插入记忆的相册。一座庙宇,一片田地,一山嫩绿,一脉春气。种种景致同时涌来,稀释着背井离乡的孑然与不安。当最初的激动归复平静,目光在不知不觉间投射到了一个个隆起于田间的孤坟上。刹那间我意识到,这不单单是一段普通的柏油路,更是一段由文明到原始的朝贡之路,这些散落在石墙之后的坟茔,正是现代奉献给过去的祭品。它们被放置在祭坛上,已然风化成一种象征。在为数不多的,仍旧残留脑海的那些幼年往事中,“初识”坟的那一幕并不美好,许多年里,对于坟的恐惧一直萦绕心头,无计摆脱,直到成熟将它们驱逐。而今我已经可以坦然面对它们,并从中思索人生的奥秘——这些色身寂灭后的归宿。是一种契约吧,是生与死在劫初之世代表人类与土地签订的。这份保存了数万年的文书,一直约束着双方,把人类和土地牢牢地捆绑在一起。我们从土地中来,接受土地的恩惠,最终又重回土地,这是从一个隆起到另一个隆起的迁徙。尘归尘,土归土,一种结局,另一种开始。
田地中的坟,谁是第一个将坟选在自家田地的人已经渺茫于过去的岁月中;又是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,对于一个外乡人来说,只能猜度。也许是亡者难忍“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”的寂寞,也许是生者难舍行将“奄忽若飙尘”的亲人,个中有太多也许,毕竟“死生契阔”的故事从未在人生的舞台谢幕。就这样定居在自家的田地里,在永恒中注视并守护着昔年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的地方。四季轮转,流年偷换,播种与收获的循环中,只是静静地安坐在那个角落,无言无语。在一个旁观者的眼中,相比于那些背离土地,浮沉在文明浪涛中的城市人,济州的农民是幸福的。旅程结束后,他们没有貌似潇洒地化作青烟而去,而是用最原始的方法留在这里,纵使阴阳相隔,在这里,一直会有他们的位置。
这里是济州岛,耽罗王国的故土。也许在王国出现之前,这首为逝者谱写的小夜曲已经回荡在此地,它悠扬了几多世纪,于今日,于文明的夹缝中,依然清晰。也许真的有灵魂吧,是他们在传承着这份来自幽远的旋律。也是一个个明月夜,坟前没有魂归时赖以歇脚的青松,生前的躯壳也早已融入自家的每一寸土地。无妨,不是还有一垄垄庄稼吗?这不是最好的安息处吗?屋内的灯火摇曳,投射到屋外的坟上;屋内的人在谈论着什么,屋外的魂在回忆着什么……
就让画面定格于此吧。
郝经纬 editor@jejuchina.ne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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