济州“七头堂”灵灯神祭  摄影：梁豪根

鲁迅先生有一个著名的论断：“中国本信巫。”（语出《中国小说史略》）巫术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，并且深刻影响着中国文化。中国文字的源头——甲骨文就出自巫祝占卜的龟板和兽骨。“第一位浪漫主义爱国诗人”（教科书如是说）——屈原很可能就是一位大巫，所谓《九歌》其实是祭神的组诗，而《招魂》不正是丧葬仪式中的招魂词吗？

然而今天，在神州大地，巫术和巫师除了少数民族地区偶有保留外，已经基本禁绝了。有了史上最科学、最先进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和伟大的共产主义理想，它们和所有的封建糟粕一起都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箱。提到巫术，我们除了感觉遥远无比，似乎只属于原始部落以外，能够唤醒的认识大概就是“迷信”二字了。所以初到济州，看到教授和研究生们热衷于研究巫术时，我是颇不以为然的，如此落后的迷信行为怎么在韩国还大行其道？而且济州特有的巫术还被指定为韩国的文化遗产加以保护，真是匪夷所思。

今年10月13号到28号，韩国KBS济州电视台专门拍摄了一部专题片——《济州大巫》，记录了济州本土巫术仪式的全过程和当地巫师 ——“神房”的传承仪式，其目的就是为了全面记录、完整保存这一具有丰富民俗学、口头文学、传统歌舞等多元价值的无形文化遗产。这也是30年来济州首次举行规模如此巨大的巫术仪式。

济州岛的传统巫术之所以称为“大巫”，体现在几个方面：首先是持续时间长。拍摄进行了15天，因为济州大巫按照七天七夜的模式要连续做两个“七日”的法术，在韩国所有的巫术仪式中最长；其次是人员众多，规模宏大。济州的巫术仪式至少也要五到六名巫师参与，首巫主持仪式，小巫主要充当乐手并做一些辅助性工作。而济州之外的韩国本土“降神巫”，一两个巫师即可以做法。另外，济州传说有一万八千尊神，是各路神灵的原乡。巫术的仪式中要邀请各路神仙，仪式的过程也就非常复杂。济州大巫已在2001年被指定为“第十三号济州无形文化遗产”，它再现了济州的原生文化，凝聚了济州人的喜怒哀乐，被视为最具代表性的济州文化的象征。为了这次拍摄，济州道政府和KBS电视台一共投资了两亿七千万韩元，其对传统文化的重视可见一斑。没有“地大物博”，也缺少“悠久灿烂”历史的韩国人对待自己的文化真是有一份“弊帚自珍”的虔诚。

在济州，巫术并不是只有学术研究者或者有关机构关心的“濒危物种”，它本身就是活生生的，是济州人生活的一部分。济州的村落里基本都保留着叫做“本乡堂”的巫术场所，并有专门的巫师负责本村的祭祀、占卜，以及施展祛灾除病的法术。在济州人的生活中，很多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巫术。一位朋友儿子出了次车祸，做母亲的心疼儿子，怕再发生意外，于是花大钱请“神房”给他做了一次法术。我的宗教学教授也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：他有位朋友任职于韩国某大公司，前几年派驻济州负责当地的业务开展。有一天在村子的狭窄巷子里开车，差点儿撞上了一个突然跑出来的男孩儿。尽管没有碰着，这位朋友还是很认真地给孩子父母留下了电话和地址。结果电话打来了，孩子的父母要求的竟然不是医疗费，而是给孩子“叫魂儿”需要的巫术费用。甚至有人对抱怨孩子学习不好的家长开玩笑地建议：干脆请个“神房”吧！济州的巫风之盛由此可以想见。

不仅本地的传统巫术有市场，近几十年来，和当地传统巫师——“巫堂”、“神房”不同的外地巫师——“菩萨”（女巫师）、“法师”（男巫师）在济州也颇受欢迎。他们开设专门的占卜店，打广告，甚至可以用信用卡付账，商业气息浓郁。另外，一种称作“易术人”的卦师在济州人的日常生活中也扮演着必不可少的角色。诸如良辰吉日的选定、男女生辰八字的测算，乃至盖房子选墓地时的风水都要请他们来定夺。

济州人的民间信仰可谓树大根深。在韩国宗教生活中已经成为主流的基督教、天主教，能够让总统跪倒在上帝的面前却无法在济州岛占据什么优势。济州道和庆尚北道是全韩国基督教、天主教信众比例最小的地区。
不论你觉得济州岛的巫术是一种传统信仰还是嗤之以鼻地来一句：“跳大神的”，济州岛人千百年来的民间信仰依然顽强地传承着、发展着，和发达的现代科技一起构成了济州人以及韩国人的生活，成为独具特色的文化象征。

中国最近开始提倡“文化强国”，我不知道我们灿烂的五千年文明是从何时变得不强的？但是要想文化强国的话，首先就得做到一点：把文化的事交给文化自己，千万不要简单地给文化现象贴标签、扣帽子。腐朽和神奇、反动和先进、愚昧和文明有时可能是同一个东西，比如：民俗和迷信。

王天泉  tianquan@jejuchina.ne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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