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国汉语教学中有一个很普遍的笑话，用以说明韩国汉字词与汉语的差异：一个粗通汉语的韩国人去中国旅游，进了饭店想点一份饺子，结果老板端上来一盘又白又大，什么馅儿也没有的馒头，令他啼笑皆非。造成误会的原因就是，韩国人所说的만두(馒头)和中国人所说的馒头汉字一样，发音相似，但是所指称的物品却大不相同。教材上强调，韩国的만두(馒头)是指中国的饺子和包子，而中国的馒头则是一种北方人常吃的没有馅儿的面食。

    果真如此吗？看过水浒传的人大概都能记得，梁山好汉们在饭店常吃的主食就是“好大馒头”。孙二娘就标榜道：“我家馒头，馅料是黄牛的。”而武松也说她家“馒头馅儿肉有几根毛”，足证当时馒头是有馅儿的。而且，从馒头的起源来看，最初的馒头就是以面包裹肉馅儿制成的。

    “馒头”这一称谓始见于晋代束皙的《饼赋》，写作“曼头”。其由来据宋代《事物起源》的记载，“诸葛亮南征，将渡泸水，土俗杀人首祭神，亮令以羊豕代，取面画人头祭之，馒头名始此。”原来馒头是三国时代，诸葛亮七擒孟获时发明的。由于大军深入蛮荒，水土不服，就听从当地人的建议，祭蛮神以求庇佑，而蛮俗有杀人供首的习俗，孔明就用面裹以牛羊肉，做成人头形状，代替真人头，遂成为馒头的滥觞。明代《七修类稿》就“馒头”一名解释说，因为最初做成蛮人头的形状，所以叫“蛮头”，后来演变为“馒头”。青木正儿先生认为《七修类稿》的说法不足为取。因为《饼赋》中已写作“曼头”，曼字有细腻、光泽之意，符合馒头这种食品的特点。后来因为是食品，添加了食字旁，逐渐写成了“馒”字，这是符合汉字造字规律的。

    那么今天北方人的主食，也就是没有馅的馒头又从何而来呢？ 汉魏以来，饼食当家。 “饼，并也。溲面使合并也。”(郝懿行《证俗文》) 古代，凡是面食，皆可称为饼。《世说新语》记载：“王羲之踞床，方啖胡饼”；还讲到魏明帝炎炎夏日赐何晏“热汤饼”，以检验其是否脸上敷粉。胡饼是一种蒸制的面食，内裹糖馅儿，外撒芝麻，颇近于今天的糖包；汤饼则类似于现在的面条或者面片儿汤，均不是现代中国人理解的饼类食品。所以，束皙将同为面食的馒头列入《饼赋》也就顺理成章了。

     这样看来，韩国的带馅儿“馒头”恰恰秉承了馒头的正统，传承有自。不过，馒头何时传入韩半岛却无法确认。现存最早的记录出自高丽史，忠惠王时代(1315 ~ 1344)记载有人因潜入御厨偷吃馒头而遭到处罚。李穑的《牧隱先生文集》也记载了其在二儿子家里早饭吃馒头的情况， 说明最晚在高丽末期，馒头已经在韩半岛较为普及了。高丽歌谣“双花店”里所唱的“双花”就是一种发酵之后，包上馅儿蒸制的面食，和中国传统的馒头非常近似。从史料来看，到了朝鲜中叶，原来的馒头类食品改称为“霜花”或是“床花”(都来自于双花一词，在韩语中其发音相同)，而馒头一词则主要用来指饺子等食品。到了今天，名为“霜花”的食品已经在韩国消失了，馒头就成为了所有饺子、包子乃至馄饨类食品的总称。今人所吃的馒头大概相当于武大郎卖的炊饼。武松离开阳谷县赴东京公干前，特地嘱咐其兄：“假如你每日卖十扇笼炊饼，你从明日为始，只做五扇笼出去卖……”，这里的扇笼就是蒸笼，可见炊饼是蒸制的，不是电视剧里演的烧饼。宋代黄庭坚在《涪翁杂说》里指出：“起胶饼，今之炊饼”，说明当时炊饼都是发酵的。 可见，武大郎沿街叫卖的“炊饼”应该非常接近于今天的馒头。宋代以来，这种发酵蒸制的饼食逐渐成为北方人的主食。随着时代的演进，有馅儿的被馒头的别名——“包子”所替代，而无馅儿的则垄断了“馒头”一词的使用权，也就造成了今人对馒头一词理解的狭隘化。

    馒头不仅传入了韩国，也传入了一衣带水的日本。据说，京都建仁寺第二世龙山禅师从元朝渡海归来时，带来了一个名为林净因的馒头师傅，于是馒头逐渐在日本流行开来。林净因后来改姓盐濑，在奈良开业，世称“奈良馒头”。中国馒头的馅儿原来多为肉和菜，但是日本的馒头因为是随僧人传入的，所以变成了素馒头。室町末期《七十番职人联歌》的《卖馒头图》上写着“糖馒头、菜馒头，刚蒸好，快来买呀！”显示当时日本的馒头馅儿主要是糖和蔬菜等素馅儿。到了江户时代，红豆馅馒头又流行了起来。 在日语中，没有馅儿的馒头称为“まんじゆ(馒头)”，有馅儿的则不管有肉无肉统一叫做“にくまんじゆ(肉馒头)”。偶尔翻到郝懿行的《证俗文》，看到“今名无馅儿曰馒头，有馅儿曰肉馒头”一句，不禁会心一笑。东亚文化联系之密切与广泛，于饮食中自可管窥豹见，信哉斯言！

王天泉  tianquan29@126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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