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.3慰灵祭 照片提供：济州道政府

　　历史是一扇一扇的门，有的门打开了，所有的人都可以自由地来往，有的门被关闭了，你永远是一个门外汉，门里的事情你不知道，只能听别人告诉你。

　　倘若你想做一个历史的探险者，你必定会发现你走入越来越荒凉的沙漠，真相在那里？当你怀疑别人告诉你的真相不一定是真相的时候，你便靠近了真相，但你却无法打开真相的大门，因为，你没有钥匙，钥匙往往在掩饰者手中。于是，处处是打不开的门，济州岛曾是其中的一扇。

　　沿着济州岛256千米绵长的海岸线行走，你大概不会想到这样天堂的所在曾经有过不堪的历史记录。在济州北村小学现代化的校园里，宁静祥和的气氛任谁也无法联想到它曾是惨案现场。闭上眼睛，依然会传来一阵一阵的哭声。每个人都哭过，每个人都痛哭过，但一旦成为“事件”，就不是一般的哭，其必定有惊天动地的内涵。人类历史上被称为事件的哭，孟姜女哭长城是一个，相传秦始皇建长城时，劳役繁重，孟姜女新婚三天，新郎就被迫出发修筑长城，不久因饥寒劳累而死，尸骨被埋在长城墙下。孟姜女身背寒衣，历尽艰辛，万里寻夫来到长城边，得到的却是丈夫死亡的噩耗。她痛哭城下，七天七夜不止，这段长城就此坍塌，露出丈夫的尸骸，孟姜女安葬丈夫后于绝望之中投海而亡。孟姜女的哭是对秦王残暴统治的控诉，然而，这只是一个传说，而济州岛的痛哭事件却是现实。

　　我的确看到，济州岛的痛哭压抑了几十年。1948年4月3日起两万多因表达自己的意愿而抗争的民众被政府军杀害的时候，人们来不及哭；1949年1月17日，军人把村民赶到北村小学操场上挨个枪杀的时候，人们来不及哭；北村323个家庭有207个被害，479名无辜的被害者中有338名男性141名女性，北村一度成为了“无男村”的时候人们不敢哭；而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济州岛四三事件被视为禁忌，在韩国并不允许被广泛讨论，人们不能哭。但亲人被杀害的悲痛和愤怒是无论多久都无法抹去的伤。在之后的几十年里，每到4月3日这一天，人们就会聚集到北村小学默默地哀悼。直到1978年4月3日，当700多名村民再次聚集到这块曾经沾满亲人鲜血的地方时，终于人群中爆发出痛苦的呼声。于是，村民们压抑多年的泪水如决堤般涌出，哭声响彻云霄，从而形成了人类历史上一次痛彻心扉的痛哭事件。

　　民意拦不住。1992年，韩国民族日报、济民日报、东亚日报等媒体分别对这一事件做了报道。韩国其他地区的人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济州发生过的这段历史；1998年，韩国总统金大中首肯调查济州四·三事件的真相；1999年，《济州四三事件真相调查和牺牲者名誉恢复特别法》在韩国国会通过；2000年至2003年3月29日，调查委员会出台的报告书向公众揭露了一切。卢武铉政府对济州四三事件牺牲者及遗属进行了道歉。

　　我感动于真相的被公开，它本来可以被继续掩盖下去，直到一代一代人死去，直到这段历史在课本中不可能复原。我感动于勇于站出来讲真话的人，感动于勇于站出来承认错误承担责任的人，让死者安息，给生者安慰。我痛恨那些不仅掩盖而且扭曲历史真相把自己塑造成真理的人。

　　视线离开韩国，离开济州岛，落脚在1940年的苏联。1940年4月5日，苏联秘密警察机关对被俘的波兰战俘、知识分子、警察及其他公务员进行的有组织的大屠杀。大约2.2万名在押波兰军人、知识分子、政界人士和公职人员遭到苏联军队杀害，其中4421人于斯摩棱斯克郊外的卡廷森林被处决。当德国人发现了被苏联军方屠杀的波兰军人万人坑时，苏联发表公报，对此予以断然否认，宣称这些波兰战俘在德军入侵苏联之后落入德军手中，是被德军所杀害的。直至1990年4月13日，波兰总统雅鲁泽尔斯基访问苏联时，苏联才正式承认对卡廷事件负全部责任。2010年4月，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下令公开俄方掌握的卡廷事件历史文件，这是俄罗斯首次向公众公开卡廷事件的相关材料。

　　卡廷森林大屠杀与济州岛四三事件是两段多么相似的历史，不同的是，一个屠杀的是外国人，一个屠杀的是同胞。庆幸的是这两扇曾经关闭的历史大门都已打开，我们不知道还有多少门没有打开，我们是否可以悲哀地想象有些门是永远不可能打开了。我只能寄希望于未来。历史上每一次科技的发展都会带来社会的变革，拜托现代科技，使这样打不开的门不再存在，使丑恶无处遁迹，使真相大白天下。

　　济州岛四三事件这段历史似乎是澄清了，当二十世纪成为远去的背影，回望它的时候，我依然感到迷惑，我心中有着那么一丝特别的不愉快，是谁促成了这一次惨案，我无法轻易地说出答案。

邵竹君  editor@jejuchnina.ne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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